Cici

狐狸化作公子身,灯夜乐游春

辋川实录【光嬴|嬴光】

*光嬴嬴光无差

*时光35岁后发生的事情,结局HE请放心食用(我终于写了一篇HE了!)

*第一人称叙述,“我”是时光的女儿

*人物有OOC,不喜欢请及时退出

*全文1W+,没啥预警了,自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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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辋川实录

 

——“褚嬴,欢迎您回家。”

 

我叫宋褚,今年20岁,时光是我父亲,一个非常有名的围棋棋手,即便你不关注围棋,也应该听过这个名字。

但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是他领养来的。

 

自我有记忆起我就待在孤儿院。那年我十二岁,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布满阳光的清晨,草地上的露水还打湿了我的鞋底。

墙角长了一簇红豆,缠绕攀附的茎干,豆荚包着赤红色的里心。我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画,这在当时是我最大的兴趣,我没有玩具,就每天乐此不疲地用石头、树枝绘画出自己看到的所有东西。

院长带着一个男人走进来,我远远地瞥了一眼,三十多岁的模样,衣着得体,眉眼干净,但神情淡淡的。

我低下头,背对他们转过身去。

这样的有钱人一般不会领养九岁以上的孩子,嫌太大了,已经记事了。

但偏偏,他蹲到了我面前。

我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锃亮的黑皮鞋,然后是墨蓝色的西装裤,看上去是很笔挺很昂贵的面料。我抬头就看到一双很温和的眼睛,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像是夜间起雾时的树林,又像是院后的乌鹭山上那株数不清多少个年头的古木。漠然又阴郁的味道。他用手掐下一个豆荚包,取出两粒红豆放在掌心仔细端摩,像是从没见过一样,“小朋友,刚刚院长给大家发礼物, 你怎么不过来?不喜欢我买的吗?”

我低着头没说话,又在沙子上添了几笔。

“在画什么?”他轻声问我。

我如实回答,是红豆。

墙边那株开得正盛的红豆。

昨天播电视的时候,里面有人念了黎简的一句诗:“相思坟上种红豆,豆熟打坟知不知。”我当时哪懂什么相思坟、什么红豆,只觉得这诗念起来连舌尖都有了些许清苦的味道,便记了下来。

那人约莫就是被这相思的红豆引过来的。他看着红豆,眼神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掩着黑白分明的眸子,轻轻颤了颤,他把那两颗红豆放到口袋里就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地上用沙子勾勒出的图案,声音低沉:“画得真好。”等他再看我时眼里就多了一丝温度,冰化雪水,风过林梢,他脸上笑意加深,隐隐出现一个酒窝,然后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姓宋。

院长捡到我的时候婴儿包里什么都没有,于是我就跟着院长姓。

他点点头,接过我手里的树杈,在地上的红豆上添了几笔,写了一个字,“你觉得宋褚这个名字怎么样?”

“其德可师,号曰褚师。这字很好。”我接过话不假思索地说。

他有些吃惊,说你居然懂这个。

因为我在这里唯一可以看的书就是《通志》,是上一个来领养的人送我的礼物,六百多页,已经被我翻旧了。

他点点头,思索了一会,微笑着问我:“你愿意去我家吗?我可以给你买更多的书,只要你想看。”他说得极认真,最关键的是他在寻求我的意见。

最后,他补充了一句:“对了,我叫时光。”

 

从那天起,我有了新名字,叫宋褚。而我是时光的家人。

时光带我回家,家里除了他还有他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奶奶。

时光带我见奶奶的时候,我很紧张,望着沙发上那个围着灰色披肩、正冲我笑的五十岁多的女人,瞬间呆在原地不敢上前,可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温柔的笑过,我觉得她连眼角的细纹都是弯弯的,柔和的。我大脑一片空白,先前排练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时光揉了揉我的脑袋,轻轻把我推到奶奶怀里,笑着解释:“妈,你别介意,我们刚刚还说得挺好呢!她就有点胆小。宋褚,叫奶奶。”

奶奶半蹲下身子抱着我,一遍遍喊我的名字“宋褚”,我闻着她身上类似于护手霜的淡淡香味,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心安的东西。

我能感受她见到我是真的高兴,所以我也很高兴。

我有家了,这个家真的欢迎我。

 

虽然有一点,时光不让我叫他爸爸。

“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现实,你的亲生父亲不是我。这也是我没有让你改名的原因。”时光蹲在我面前耐心地解释 ,“但我们是一家人,我会把你当亲生女儿来看待的。”

时光有一个叫俞亮的朋友,定居在美国,据说是因为他父亲身体不太好,他帮我办了相关手续和身份证明,然后我就真正搬进了这个家。

我刚到家那几年,时光几乎天天跟我说,一定要对奶奶好,一有机会就跟我重复这句话,说我长大了以后一定要孝敬奶奶,特别是当他不在的时候。

那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懂,于是我就傻傻的问时光,什么叫“他不在的时候”,时光揉揉我的头,笑着没说话,半天才蹲到我面前伸出小拇指,“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不能告诉任何人,特别是奶奶。”

时光送我上了方圆市最好的初中,换了学区房,搬家那天,我陪着奶奶坐在车上看来来往往的人搬进搬出。

时光抱着一个大大的木匣子走出来,这是他最珍贵的东西,奶奶告诉我让我不要碰。

“走吧,我们去一趟爷爷家。”时光把木匣子放到后备箱里 ,然后从后排座位上的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递给我,“宋褚饿了吧?先吃一点这个,取完东西我们就去饭店吃饭。”

我接过巧克力,剥开锡纸先递给了奶奶一颗。

时光坐在驾驶位上系安全带,从后视镜望着我的动作笑起来,“我们宋褚很孝敬奶奶啊,一会有什么想吃的就跟我说。”

我说我想再要一盒巧克力,时光一口应允了,开车前我隐隐听到他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她跟你一样。”

跟谁?

可能是我听错了。

 

我们去的是曾祖父家,曾祖父走了以后这里就空了下来,时光会让人隔一段时间就过来打扫 ,但很奇怪的是,他不让任何人上阁楼,阁楼由他亲自打扫。

每个月的最后一天,他会放下所有工作独自去到阁楼上,在那呆整整一天。

我一直以为阁楼上藏有什么宝贝,所以在我高一那年,叛逆期的我偷了钥匙悄悄登了上去。

阁楼上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的,东西已经被时光搬回家去了,这里被收拾得很整洁,连窗户也干干净净的开着,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我记得我说过这里不能上来 。”我回头,看到时光拿着我的外套站在楼梯口,微垂着眼睛,轻轻皱眉,语气有些冷。

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我被吓到了,停在原地不敢动,等着他走上来给我披上外套,等着他关上窗户,等着他说出那句“回家。”

他一路上没跟我说话,只是在开车前递给我一盒马卡龙,然后就没再看过我。

我捧着马卡龙坐在后座上,低着头小声地哭,我以为他不要我了。

本来就是他领回来的,我还那么不听话,他要把我送回去也不是没可能。

只是我真的舍不得他、舍不得奶奶,舍不得他给我的这个家。

下车他给我开门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哭了?哪不舒服吗?刚刚怎么不说!”他掏出手机要打电话,看上去很急的模样,我以为他在联系院长要把我送回去,连眼泪都没擦就急忙按住他的手机求他:“您能不能、能不能不要送我回去,我以后一定听话。”

“您别不要我啊!”

我哭得都看不清他的脸了,只能隐约看到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收起手机蹲下来,掏出什么东西轻轻按在我眼角。

是一张纸巾。

“宋褚。”我听到他叹气,“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生气的是你没有打招呼就一个人跑出来,连手机也不带,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又是一个女生,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刚刚才从洪河那回来,所有人都在找你。”

“还有,我怎么会送你走?宋褚,这是你家,我永远是你的家人。”

这是我人生当中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承诺。

所以我也跟他承诺:“我保证,我以后再不会去曾祖父的阁楼了。我发誓!”

时光有些欲言又止,半晌才轻轻地摇头,“不用发誓,至于阁楼……”时光摸摸我的头,“你就当是为了我好,以后别去了。”他的手好凉,我这才发现,时光从阁楼出来后整个人都像块被黑布包裹着的寒冰。他站起来,往曾祖父家那个方向远远地望了一眼。

我从没见过这样哀伤的眼神。

 

那是我青春期的唯一一次叛逆。

因为我周围的人对我无限的纵容,让我没有任何理由去向他们发脾气。奶奶就不用说了,她是世界上最疼我的人。

时光对我也很好,毫不夸张的说,我只要有想要的东西,不用撒娇不用哭闹甚至不需要有一个好成绩,只要我开口,时光就会买给我。我被时光带回来的时候,因为在孤儿院里糖果是奢侈品,我没怎么有机会去吃,所以时光在家里所有能看得到的地方都摆满了糖。从前我一直以为家里那么多糖,是因为他也爱吃甜食,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我蹲在时光旁边看他复盘,地上摆了一罐奶糖和一盒抹茶味的生巧,我被可可粉微苦的味道嫌弃地皱眉,打开了那罐奶糖,撕开包装,顺手递给了时光一颗奶糖。

他没吃,接过去转手塞进了我的嘴里。

“我不爱吃糖,太苦了。”

我当时满脑子都被甜甜的奶糖所包围,根本没听懂这话不合常理的地方。

“我也不爱吃生巧,有一股苦味。”我点点头无比赞同地看着他。

他没说话,弯着眼睛看向纵横分布的棋子,神情却有些哀伤。

 

我曾经跟所有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有过疑问,为什么我没有妈妈?

但我没敢问出来。

因为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时光周围所有人对这个问题讳莫如深。

至于原因,没人能回答。

 

在高一结束的假期,我用奖学金买了一辆山地车送给时光,因为奶奶偶然间和我说起,时光小时候骑自行车的技术很好。

我从没见他骑过自行车,所以我觉得他一定是缺一辆很酷的山地车。

时光看到这辆过于炫酷的自行车时,愣在了原地。

“你一个女孩子骑Specialized?”

我把车推到他面前,告诉他这是我送给他的。

时光有些惊讶,随即用手摸了一下鼻尖轻轻笑起来,那双藏在银丝眼镜后的眸子分外柔和,他后退一步抱着手看我,眉毛轻轻一挑,上扬成一个弧度,那是他调侃人时的表情,“没想到我还没退休,就能收到我女儿的礼物。”

笑够后,他慢慢走到自行车面前仔细地端详着,“很好的车,避震也不错。我很喜欢。”声音又轻又慢。

半晌他伸出手摩挲着自行车的把手处,神色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

“真是可惜,我从不骑自行车。”

他脱下西装外套,把头盔戴在我头上,嗒的一声系好扣带,拉紧束带,“但我可以教你。”

 

我用亲身经历证实了一点:父亲是教不会女儿骑自行车的。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敢放手。

我学了一个星期都不会,因为时光在平地上都不肯放手让我自己一个人骑。就在奶奶怀疑我和时光总有一个智商出问题的时候,江牧看不下去了,自告奋勇来教我。

江牧是江雪明阿姨的儿子,跟我同岁。

谷雨叔叔跟时光站在一旁说话,时光眼睛一直望着我们这边,时不时皱眉。

江牧握着车头在我耳边悄悄说:

“我爸说时叔叔不骑自行车是因为他小时候骑车太快摔了一跤,被他妈妈打惨了,于是就不骑了。所以我爸让我告诉你,你以后别跟他提自行车了。”

我当即答应了。

 

而在高二那年,我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我发现了时光的一个秘密。

那天是端午节假期的最后一天,我们刚刚陪时光过完他40岁的生日。

很多人都知道,时光的生日是在端午节那天过,团圆安康,很吉祥的寓意。

但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时光的不对劲,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虽然他还是跟往常一样去棋院,隔几天就出国去参加比赛,偶尔跟着洪河出去喝酒。

但他陪奶奶和我的时间变多了,他似乎是刻意留了很多时间给我们,推掉一个比赛回来陪奶奶吃饭;主动来看我的月考成绩,跟上一次的排名做对比,分析我的劣势科目。而且他从来不批评我,他说他高中考试的分数只能考我的一半,所以总是让我再放松一些。

最关键的是,他又提了一次“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你一定要对奶奶好。”但这次 ,还没等我答应,他又接着说:“宋褚,我知道你一定会听我的话 ,但我还是想说,希望你能有自己的人生,做自己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所以他真的很反常。

时光他似乎,在跟我们所有人告别。

所以我留了一个心眼,收假的前一天晚上我请假,没去上晚自习。

时光叫江雪明阿姨把奶奶接去他们那住几天,然后就一直把自己锁在屋里,直到九点半,都没有出来过。

我终于忍不住了,走上去敲门。

但结果,门开了。

时光微笑着站在我面前,穿着一件宽松的红白衬衣,像是刚刚洗澡出来,头发软软地塌在额头,没像往常那样戴着那副银丝眼镜,没了冰冷的玻璃镜片的阻隔,显得他的眼神更加柔和,没有一点攻击性,完全看不出40岁。

他跟平常有些不一样。

我怕他又锁门,用手撑着门框,另一边死死地盯着他,快速将他浑身上下都扫了一遍。

没有血迹、没有伤口、也没有酒气……

那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干嘛?这段时间的反常又怎么回事?

看我还在发呆,时光轻笑一声敲了敲我的头:“别愣着了,进来坐吧!我刚刚接到你们周老师的电话,说你今晚没去上晚自习。”

“有我的风范,学会逃课了。”

我暗骂一声该死的老周,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

房间里摆了一张棋桌,是从阁楼里般来的,时光平时都不用,好生放在玻璃柜里供着,但不知为什么,今天突然摆了出来。

那棋桌古色古香的,但斑驳破损,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时光示意我坐在棋桌那头。

另一张小桌子上摆了两个杯子和一壶清茶,其中一只杯子里空了一半,应该是时光刚刚喝的。

时光把空了一半的杯子放在自己面前倒满茶,又给我拿了一个新的杯子,倒了一杯牛奶,加热以后递给我。

“你明早有课,晚上就别喝茶了。”

我接过牛奶,握在手里,一眼不发地看着他。

时光没理我,低头安安静静地喝茶,喝到一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是一张银行卡。

“密码是你的生日。里面是我所有的积蓄,我习惯把钱存在卡里,这里面有我这些年的奖金,还有早些年我陆陆续续存的一些,文件袋里的东西你联系上面那个律师,按他说的做就行,房子和车……”

“您是什么意思?”我一出口才发现我的声音在抖。

时光深深看了我一眼,用手指摩挲着棋盘,“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慈善家。”

“但您是我的家人。”我望着那张崭新的银行卡,眼泪夺眶而出 ,瞬间明白了所有。

他为什么要领养一个那么大的孩子;

他为什么一直在跟我说,他走以后要对奶奶好;

他最近为什么会那么反常;

 

时光从一开始,就在做一场声势浩大却又不动声色的告别。

他甚至给所有人都安排好了后路。

所以,他现在来安排他自己的了。

可当时的我,竟以为他的告别只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像俞亮叔叔那样,去国外生活。

我只是舍不得他,感觉自己似乎又被抛弃了一次。

 

“别哭了,宋褚。为我 ,真的不值得的。不值得为我哭的。”时光伸手擦掉我的眼泪 ,和所有的父亲一样温柔,“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爱哭……”

说着,时光突然想到了什么,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17。你今年17岁……才17啊。”

他收回手坐在地上,垂着头自言自语:“不行,现在还不行,我不能把所有都推到你身上。”

他抬头冲我笑了一下,把银行卡这些又收了回去。

我盯着他把抽屉锁上,心才落下来。

时光收拾好后,冲我眨眨眼,伸出了小拇指,“宋褚 ,还是老规矩,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千万别告诉任何人今天发生的事情。但这次是我欠你的,你以后可以跟我提一个要求。”

我答应他了。

然后时光什么也没做,没有再喝茶,也没有再说什么他要离开的事情。而是给我念了一首诗。

“围奁象天,方局法地。枰则广羊文犀,子则白瑶玄玉……”

是梁武帝的《围棋赋》

时光平时就喜欢看南朝梁的书,所以我也没细想他为什么要念给我这个。

“其德可师,号曰褚师。”时光低头自顾自笑起来,眼睛红得吓人,“我从没觉得这个字那么适合你。”

“你”是谁?我望着时光,没问出口。

窗外的月色顺着窗帘的缝隙落在时光身上,像是揉碎了一地的光。

时光身上肯定有秘密,而且这个秘密是谁都找不到答案的。

第二天时光就恢复了正常,他把奶奶接回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迎来了高三,因为我吃不惯食堂的饭菜,时光怕我营养不良就坚持让我走读。他每天起得很早亲自开车送我,晚上又从棋院顺道接我回家,在临近冲刺的那几个月,他甚至请了厨师来家里每天换着花样地做饭。

他比以前变了好多,更关心我们所有人,而这样的变化却让我感到不安,我总觉得,这是他下一次告别的前兆。

高考结束后,漫长的两个月让我感到有些无聊,小我三岁的林砚之不知道是怎么说服她爸妈的,林灿阿姨居然真的放心让她直接住进我家。

那天洪河叔叔来检查林砚之的作业,完事后就跟时光进屋下棋了。

林砚之跟我瘫在沙发上看最新的综艺,人手一个西瓜啃得不亦乐乎。

屋里传来一声东西落地的声音。

然后我听到洪河叔叔明显愤怒的声音:“时光你他妈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他声音太大,把他女儿都吓到了。林砚之瞬间呆住了,抱着西瓜傻乎乎地望着洪河他们,她应该是第一次见她爸爸发那么大的火吧。

我捞起沙发上的耳机戴在林砚之头上。

时光关上房门,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林砚之被这突兀的变故吓懵了,捧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西瓜可怜兮兮地望着我:“姐姐 ,我爹在骂人。”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无措。

我把西瓜放在茶几上,拉着她站起来,“我突然想吃寿喜烧,我们出去逛街吧。”

那天的事情洪河和时光闭口不谈。

就当是个迷吧,反正时光身上的秘密也不差这一个。

 

 

其实我有想过时光还是会走,但我没想到那天会来得那么快,那么措不及防。

就在今年,我20岁的大二。

那天我才下课就接到了洪河叔叔的电话,他跟我说,时光跳湖了,被路过晨练的人救上来,现在正躺在医院里。

我绊了一下,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

我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没有时间去哭,我用尽了我平生能达到最快的速度冲到学校门口,打车到了医院。

我特别想给曾经的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感谢她当初报考的是方圆市本地的大学。

两个半小时后,我推开了时光的病房门。

他已经脱离危险了,只是河水太凉感冒了,外加跳下去的时候额头被撞青了一块,现正缠着绷带。

房间里就他一个人,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正低头喝粥,看上去有些虚弱,凸出单薄的脊背像只孤独的蝴蝶。

没人在照顾他,洪河叔叔办完手续临时有事出去了一趟,所以才打电话给我;林灿阿姨去买饭了,俞亮叔叔正在坐飞机回来的路上。

而我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时光刻意安排的,奶奶跟着江雪明阿姨一家去韩国了。每次他出事,奶奶都不在,她永远不会知道。

所以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时光说的离开是什么意思。

他说的告别,是真的告别,再也见不到的那种。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对奶奶好。”这里的“不在”不是指他要去很远的地方,而是指他去了那个地方,就再也回不来了。

时光抬头看到我,立刻就嚷嚷着要揍洪河一顿,说自己已经没事了干嘛还让我大老远跑回来。

我扶着门框顺气,刚刚跑太急现在连手脚都是虚的。我望着病床上正冲我笑的时光,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为什么选跳湖啊?湖水那么凉,您不是最怕冷了吗?”

时光招招手让我过去,坐在床上轻轻抱了我一下,“宋褚,对不起,我其实没想这个时候走的。”他明明是在笑的,可他身上却弥漫着一种无以言表的悲伤,让看到的人感到心悸。

“新闻上说,昨天发生了格泽曜日。我没办法了。”他抬头,像个无措的孩子。

“我等了它26年。”

 

什么?我吃惊地望着他,26年?时光今年43岁,也就是说,他从17岁起就开始在等这个什么曜日。

“所以,您是在等什么人吗?”我把这些年的疑问终于问出了口。

时光低头搅着碗里的白粥,算是默认了。

“我以为您说的离开,是指要去很远的地方定居生活,但没想到、没想到您···”时光笑着接了一句:“没想到我那么混蛋。”

我摇摇头。

时光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爸爸。

“爸。”我开口,轻轻叫了他一声。

这是八年以来,我第一次叫他爸。

时光愣了一瞬,随即眼眶慢慢变得通红,“我不让你叫我爸爸,其实是因为我知道我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我甚至连当初带你回家都是有目的的。而且,”时光把粥放在桌子上,往后靠了靠,勾起嘴角冲我挤出一个笑脸:“而且我怕自己到最后了,却又舍不得了。不过,当我那天站在湖边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那么多年过去了,什么都没变,我还是那么狠心。”

这次轮到我沉默了。

“既然您选择了我,那我是不是有一些特权,能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我试探地问他。

“不行。”时光摇摇头,坚定地说。

但我还有一个杀手锏。

我坐在床边,冲他伸出小拇指,“爸,您还记得端午节的那个假期吗?您让我帮您保守秘密,当时您说,我以后可以向您提一个要求。”

时光看上去很想穿越回去把说出这句话的自己掐死。

“你想要什么?”时光犹豫地开口,“关于他的事情我不想说---”

“就是这个了!”我打断他,对着他幽怨的脸色若无其事的说:“我想知道您在等谁。”

 

时光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不长,所串联的时间只有两年,但讲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林灿阿姨中途进来送了两次饭,时光和我都没吃。

故事讲完后,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起身离开病房的。

这是我听过最不可思议的故事,时光讲述了他的17岁,和在他更小的时候遇见的人。

可太不符常理了,我不敢相信,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对于常人来说,接受这个故事和相信时光跳湖伤了脑袋这两个选择,大部分人会选后者。

而我可能是那万分之一的少数人。

26年漫长又无言的等待,八年的苦心经营,三次毅然决然的跳湖,让我不能不信。

而且最关键的是,时光跟我说,他这次真的没有打算用这种方式结束。

35岁他去孤儿院领养了我,是想找个人在他走后替他照顾奶奶,也顺便再给自己一个支撑点,说服自己继续走下去。可后来他40岁生日的时候,他却有些撑不住了。

因为那个关于棋神的承诺。

——“等我四十岁的时候,我就挑战你棋神的位置。”

所以在他四十岁生日结束后,那个的端午节假期的晚上,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下棋,想去找那个人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

可后来我的敲门,打乱他的计划。他突然意识到,我当时才17岁,还太小,即使他把所有都安排好,甚至请律师拟好了遗嘱将它和那张银行卡一并装到文件袋里也无法保证在他走后,一切都按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而这次,时光说他是看到有人在晨练,才跳湖的。

“我没想死,只是格泽曜日发生了,他却没出现,我觉得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找不到我,我去爷爷家找了他不在,而我也没办法向全世界公开我的家庭住址,所以我就想做点什么让他一个古代人也能立刻知道我现在在哪。”

“这是我能想到最快的方法了。”他苦笑着说。

是啊,围棋天才时光九段,于今早七点四十五,在市民广场的人工湖边不慎落水,性命垂危。这样的新闻标题随处可见。

“所以,就只是为了向他传达一个消息,您就跑去跳湖了?”我实在不知,我现在应该以什么表情面对他。

可没人来找他。

“所以,您觉得他会回来吗?”我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了。

时光沉默了。

我心里还有一个更关心的问题,但我不敢问出口,我怕这个答案不是我能接受的。

时光好像知道我要问什么,自顾自说起来:“宋褚,我走了以后,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找洪河帮忙,他也解决不了的你就给俞亮打电话,即便他在美国也能连夜回来帮你,遗嘱里····”

“为什么?”我看着时光的眼睛,那里面还有淡淡释然的笑意,却觉得那么难受,“您就不能再等等吗?或许,或许他迷路了。”

我现在能明白时光了,原来留不住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时光转过身望向窗外,树影婆娑间,他伸出手接住月光,像捧了一掬细碎的银色流沙:“但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

“新闻说这是本世纪最后一次格泽曜日,这次如果还等不到,就真的等不到了。我没时间了。”

他松开手,流沙入海,星光坠落。

 

 

当我想起来跟辅导员请假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我打开手机全是舍友跟老师的信息轰炸。

(舍友)Cici:褚褚你去哪了呀?一会有课别忘了哦,我给你占座啦。

(舍友)Cici:褚褚你不会逃课了吧?这可是必修啊!【惊恐.jpg】

(舍友)Cici:·····行吧,那你把投标的可行性报告发给我,要收上周的作业了。

(舍友)Cici:???亲爱的,你逃课就算了,作业也不交,你平时分不要了吗?

(舍友)Cici:宋褚!!!!

 

朱书记:@宋褚

朱书记:昨天学生会开会外联部人呢?

 

我头疼地开始回消息,时光咬着苹果靠在床头看着我哀嚎看得津津有味。

“发生什么事情了?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我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托您的福,我这个部长可能马上就换届结束了。”

时光一听来劲了,立马从床上坐起来,“这等好事展开讲讲呗!你别瞪我,我至今无法理解 ,所谓的外联部需要你一个女生一家一家去拉赞助。”

我绝望地倒回沙发上,脱口而出:“为什么就没人能管您?是不是如果他在您就···”

房间里死寂下来。

我意识到我说错话了。

时光自嘲地笑了一声:“是啊,没人能管我。”

“他都不愿意留下来,怎么会愿意管我。”

 

 

时光在医院住了三天就出院了,中间俞亮叔叔来看了他一次。

一进门俞亮叔叔就僵着脸把大衣摔到椅子上,站在床脚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时光正盘腿坐在床上悠哉悠哉地剥橘子,抬眼看到俞亮这幅模样却笑出了声:“怎么每次见我都穿那么正式?”

“那是因为每次见面你都在出事,所以我都是抱着见最后一面的决心来的!”俞亮叔叔瞪着时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口。

时光听了也不恼,低头继续剥橘子,语气淡淡的,“这话说得真不好听。”

俞亮叔叔瞪大了眼睛,“你——”

时光弯起眼睛,露出一副标准的微笑,跟在镜头前一模一样:“剥好了,吃吧。”说完把剥好的橘子递给俞亮,好看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

可俞亮叔叔没有接,像是不认识他似的呆在原地,“我这么说你不生气吗?你现在怎么···”

我急忙上前给俞亮叔叔搬了一把椅子,“您坐吧,我爸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您别生气。”

俞亮叔叔转过头望着我,“什么叫一直这样?”他回头看了时光一眼,时光冲他眨眨眼,嘴角微微上扬成一个标准的弧度。

“我认识的时光不会这么笑的。”俞亮叔叔低声说。

我有些无奈,很明显俞亮叔叔在美国呆太久了,两人已经很久没见了。

时光一直都是这么笑的,对谁都这样,从不生气,跟你讲话的时候淡淡地微笑着,很礼貌也很得体。

但要说疏离也不是不可以。

“你就当,我跳湖摔坏了脑袋。”时光往后挪了一步,靠在床头,“俞老师身体怎么样了?”
我关门出去了。

 

出院的时候,我去楼下办出院手续,值班的护士长都认识我了。

这些天慕名来找时光的人太多了,除了粉丝还有各种记者,她帮着我一个一个婉言拒绝。

那么多人都知道时光出事了。但他要等的那个人,还是没出现。

我正签字的时候,耳畔突然响起一个好听的声音:“恕在下冒昧,请问时光在哪?”

又来了。这次是粉丝还是记者?

我无奈地抬头说:“抱歉,请问您是他什么人?”还没说完我就愣住了。

他···他不是常人的打扮。

一袭青衣,宽袖玉带,泼墨般的长发被简易的竹簪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眉眼干净清明,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时光在演艺圈也有熟人?

“打扰了,请问时光在哪?他现在怎么样了?”他上前一步,语气急切,无比恳求地看着我。

电光火石之间,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名字,我望着眼前这个人,有了一个极其荒唐的念头。但根据时光的描述,那人似乎不是这幅打扮,我历史不好,看不出这究竟是哪个朝代的服饰,会不会是南梁的····

“这位先生,如果您要见时光老师,请跟您旁边的宋小姐说,她是病人的家属。”护士长极其尽责的说。

“宋小姐?我求您了,您能告诉我时光他现在怎么样了吗?我听旁人说他跳湖了,他现在还好吗?”不等我说话,他急忙给我行了一个古礼,再抬头时我发现他眼睛都是红的,蓄满了泪,紧紧咬着嘴唇,看上去快哭了。

我觉得我那个大胆的念头是对的,但我还得再验证一下。

“您听过康熙三年的故事吗?”我轻声说:“有人进京赶路,一路上杂花生树,群英乱飞···”

——“康熙三年,我与小白龙离乡上京,一路上是草长莺飞,杂花生树。”

他瞬间呆在原地。

“你如何得知此事?”

一滴清泪砸到地上,他的眼神像是穿越千年而来的月光,变得万分柔和:

“这是我讲的故事。”

 

就是他,时光终于等到了。

我突然之间好想哭,鼻尖眼眶都在发酸难受。为了时光,为了26年的等待和告别,为了三次义无反顾的跳湖,为了从17岁开始就埋在少年内心的倔强执念。
为了眼前这个风尘仆仆、跨越了千年来找他的人。
万幸的是,他等到了。
我深呼一口气才发现我跟他一样,也哭了。

我合上单子,尽可能平稳着语调把话说完整:“我带您上去吧。他已经等了您26年了。”

之后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
而20岁的宋褚 ,从那天起有了两个爸爸。
一个是时光,一个是您。
我没想到一个晚上写了那么多,前面的部分,算是我对您的自我介绍,相信时光也跟您说了一些。另外我补充一点,那天在病房里 ,他拉着我让我喊您一声“爸爸”的时候,您脸红了没发现时光跟您一样紧张,他的手都在轻微地抖,手心里的汗都蹭到了我的外套上。(他威胁我,不让我说这个)
您不知道,那些天我幻想过无数次您的模样,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猜测您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脾气性格。
但我猜不出来。
我实在无法想象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让时光牵肠挂肚了26年,费尽心机地瞒着所有人,在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的人。
直到我见到您的一瞬间,我有了答案。
他就应该是您这般模样。
我的表达能力实在有限,说不出这种感觉,但我知道您不会怪我的。当我见到您的第一眼,又或者当您说出“时光怎么样”了的时候,那个他等了26年的人、藏在时光身上最隐秘的秘密,在这一瞬间都有回答。
您回来的这几天是我自认识时光以来,他最开心的时候,他从没像现在这样真正的笑过,毫不夸张的说,从前他过生日的时候也跟平常下棋一样淡然冷静的。
我见他唯一一次的失态就是两天前,他坐在病房的床上看到你跟在我身后出现在他面前。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您面前丢了属于时光的冷静自持,撕下戴了八年的面具,震惊、哀伤、喜悦、激动,这些情感一起爆发,我才明白原来他也可以有那么丰富的情绪表达 。

所以,没有了格泽曜日,您这次是不是不会走了?时光他没提,他避而不谈这个。
但我想,如果这次再多一个人的恳求,是不是就可以多一份可能?
我以您的女儿、宋褚的身份,恳请您留下来。
因为我也想见识一下南梁第一棋手的风采,尽管我不懂围棋,不过我相信爸您肯定是很乐意教我的。(这句是时光让我跟您说的,其实我更关心您跟小白龙上京的事情。)

但时光和我都想对您说一句话:

褚嬴,欢迎您回家。 

                                                         

 

您的女儿宋褚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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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标题:我觉得《旧唐书·王维列传》里的一句“妻亡不再娶,三十年孤居一室,屏绝尘累。”胜过《项脊轩志》里亭亭如盖的枇杷树,胜过“除却巫山不是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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